藏书者

妻子又在唠叨了。

"又带一箱书回去？你这些书，不当吃不当穿，堆得到处都是，每次搬家都死沉死沉的……"她一边叠衣服，一边数落着。我蹲在纸箱旁，把书一本本码齐，不敢抬头，只赔着笑："都是打折的，便宜得很。"

纸箱里是近半年攒下的"私货"。自从上次她严令禁止我再买书，我便学聪明了——收货地址改写为"XX厂"，新书都寄到厂里。每次抱着快递气泡袋穿过车间，我总觉得怀里揣着的是整个春天的秘密。每次我都是趁她不在时把书悄悄地带回家，轻手轻脚将新宠塞进床底的收纳箱，像松鼠贮藏过冬的榛果，日积月累，床下竟也堆了半人高。却终于在某个周末被妻子整理换季衣物时发现。她举着那本包着牛皮纸封面的《苏东坡新传》，哭笑不得："你可藏得比初恋情书还要严实啊。"这次实在是隐藏不住了，我才硬着头皮坦白。

那些被小心藏在床底的书，是我与世界对话的密语。每当暮色漫进窗棂，工作的疲惫像浸了水的纸页般皱缩，我总爱蜷在吱呀作响的木椅上，让微信读书的荧光漫过眼眶。毛姆说的没错，阅读是随身携带的避难所——当指尖划过《山茶文具店》里代笔人落在信纸上的墨痕，那些工作与生活中的所有焦虑便顺着笔尖流进了日本街角的樱花瓣；翻开《万历十五年》时，租来的小屋里仿佛漫起四百年前的月光，将城中村的霓虹都酿成了史书中的烛影摇红。每遇佳作，电子版读罢仍不过瘾，我非要买回纸质本摩挲一番，才觉圆满。

老家的三楼有间小书房。说是书房，不过是在闲置的小空房里摆了两个书柜，其中一个还是妻子的嫁妆餐柜，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，废物利用当作书柜。 我把书码得紧紧齐齐，硬壳精装本与泛黄的平装本肩挨着肩，像一群被迫挤在防空洞里的难民，静静的地立在那里。

每年春节回去，我总要独自在书房呆坐半晌。不必读，只消望着那些书脊——有些已经斑驳褪色，有些还散发着新纸的清香——心里便涌起奇异的安宁。它们沉默地立在那里，仿佛在说：这世上总有一隅，容得下你的痴气。 加油呀，老伙计！